2020年5月26日 星期二

交疊

人生一趟,已經走了快一半。

從山上回來的路上,終於和阿尼聊起去年此時離世的朋友ilya:
曾經那麼用力跟我說很多我聽不懂的話。以一種我懂的口吻,很詭異的說了又說。當時覺得啥都不懂,他卻說只有我懂?!妳都懂的都懂的。當時隱約覺得「有一天就會懂」,此刻才知道「已經懂了」。在終究會繞回來的時空中,未來發生在過去。

最近這樣的重疊,頻繁發生。以前我以為是虛虛實實的,以為是自己腦袋不清,話也說不清楚,原來是卡在那個時空交疊的過渡中。(當然我確實還找不到適切的話語表達)

我花太多時間在編織回憶,為了確認,然後固定住他們。
現在才知,會移動的東西,或者終究會再回來的東西,都不需要固定。

出於恐懼,出於無知,讓我對液態空間感到害怕。
這些~~~都過去了。對於現實的抓取,對於那些低層次者的權力爭奪,都不關我的事了。

我曾經誤以為,進去某種空間,成為一份子很重要;我曾經以為,不要站在高姿態去judge別人,很重要。
我這個傻B,把自己都融入到差點消失了,還融?!再融啊....妳真以為妳會活到九十一百嗎?就算活到那時,還有力氣?真能做什麼改變嗎?

一年前,ilya走了。我開始跟阿尼上課。雖然兩件事並沒有因果關係,但我一直覺得他們有一種相似性。(不過我總不好意思跟第一次見面到人說,你和我一個朋友很像。然後....他剛剛走了)

第一次見面(算是課前面談吧XD),阿尼問我:「妳知不知道自己此生要幹嘛?」我知道,但我從來都閃躲說我不知道。這麼多年,ilya用各種方法壓著我去面對,我卻躲到他都走了,我還在這邊混混混,就醬又混了一年。

好吧!時間不重要!
但接下來,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。




2020年3月5日 星期四

成為媽媽和成為母親是不同的



0.
我的第一個身心靈相關課程是家族排列,而且是在鼎鼎大名的周鼎文老師那邊上的。
當時也不知道他那麼大咖,純粹是我也沒有門路。很窮又瀕臨崩潰的我,硬著頭皮一通電話打過去:「請問學費可以分期刷卡嗎?」「可以」我攀著浮木就這麼滑行過去。

當時我很想上完整的訓練課程,成為排列師。但那個學費可能連分期我都支付不了。來來回回猶豫的過程中,助理非常貼心,常常會私訊鼓勵我:「韻如姐,不管妳什麼時候來上課,妳一定要想辦法處理妳和媽媽的關係。我跟了那麼多那麼多堂課,最關鍵的永遠都是和媽媽的關係。」
這道理我懂,但慘了!我和我媽沒有什麼關係。聽起來好像很殘酷。不過我的意思是,我以為我待解決的課題是和爸爸的關係呀。做個案時,老師對我的提問也是問我那對著父親代表緊握的拳頭,是什麼意思呢?
 
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和我媽解決什麼?!我對父親有說不完的恩怨情仇,但對媽媽,我無恨、無愛、無感。我知道她就是那樣,我不期待,也不會受傷害。
這樣說還是很殘酷(問:我覺得殘酷是不對的嗎?嗯,有點罪惡感)
事實是:搜尋兒時的記憶,我遍尋不到一個被擁抱、被疼愛、被讚美的經驗。連牽手都沒有。
沒有就是沒有。
我帶著這個空無的焦慮,簡直像個詛咒一般,完蛋了!我無法和媽媽和解!那是不是我後面的伴侶關係,和孩子的關係都一起完蛋了呢?我的身心靈課程是不是都上假的呀?每一陣子,就會這樣狠狠地自我懷疑一番。

1.
很幸運的,這個魔咒有一天被打破了。
雖然過程對當下的我來說,超級崩潰。
事情是這樣的:
是去年(2009)的事。08年開始,我不顧一切瘋狂地上各種的療癒師培訓課。其中一個培訓課,非常貼心的還有學姊帶領。那天我和另一位學員還有學姊以及學姊的老公一起去吃飯。這種課程一旦跨入表示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某種的安全感和信任,是可以在這個泡泡內,安全訴說每個人的私密心事。那天之前,我以為我們已經建立了。但那位「老公」是突然加入的,事先學姊並沒有說,她當下有詢問我們,另一位夥伴說沒關係,我也就不置可否(有點糟的習慣,當自己的真實感受是不好的時候,頃向於隱藏、不表明)
話題到底是如何進行的?具體談了什麼?我有點想不起來,或說一認真想就會暈眩(一種隱藏的習慣,選擇性遺忘)。只記得我突然覺得我不想再討論下去,而此時學姊卻開始很兇狠的一直逼問我:「妳說呀?妳為什麼不說?妳在逃避什麼?」我的o.s.是:「妳懂什麼?妳連我不想說都看不出來,我為什麼要說?」她越是逼問,我越是飄走。我開始注意到周遭的人群,覺得大家怎麼坐的這麼靠近,這屋子怎麼這麼擁擠,但我腦袋發脹,看不見他們的臉,我唯一看見的是她老公的臉,露出巨大的同情,我當下還跟他交換了一眼,想說:這應該是你平常的遭遇吧!

我後來還真能撐,吃完午餐,沿著公園走路回去(一路上一直閃避學姊的眼光和碰觸)回去後來做了交換個案。一直到做完,我才跟她說我的頭很痛。但她完全沒有覺察中間我的所有不適,還跟我說可能是什麼什麼之類的,回去再觀察。
然後我就開車回去,在高速公路上開始崩潰大哭。

哭了一晚,第二天我爬起來,顫抖著跟老師說(用打字的):我無法再和學姊碰面了。我想終止這個學習。然後在那個和老師的對談中,媽媽的記憶浮現了

是小學六年級暑期輔導,我逃課,因為某位老師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花整堂課的時間,罵我們班的同學。我厭惡那樣的事到極點。於是有一天我的靈感浮現,上課鐘聲敲完,我把福利社鐵門一拉,我覺得我們可以就在裡面,不想上就不用去上課。

當然一定會東窗事發的。
我只記得,鐵門慢慢的往上,正前方出現我媽憤怒的臉,拿著一根超長的棍子。身旁擠滿全校的學生 (可能有點誇張,反正就是擠滿了一大群學生


我飄到天空上方(專業的話是「解離」),看著她,狠狠的揍我。看著這群沒有臉的人,有著各種驚嚇的面孔。沒有臉,為什麼會有表情呢?我不知道。

我一邊哭一邊訴說這個被我回想起來的記憶。
「嗯!看來這是件好事,她讓妳回想起來這個痛苦的經驗」

那次之後,我媽以前狂打我的記憶,時不時會冒出來。我比較驚訝的是:我還真的都忘掉了耶。我竟然那麼徹底的無感。
(不過我的罪惡感也會升起,真的都是不好的嗎?應該也有好的記憶吧?妳到底把它們藏在哪裡呢?)

2.
如果可以,我想把Sufi和我的對話打成逐字稿。但我現在只能盡可能地寫下後半段(像是夢的紀錄,再不快寫,原來的鮮明的畫面,瞬間會蒸發)

前天我和我媽有了爭執。我無法自己去說,(問:怕什麼?怕衝突。我太兇)我跟我哥說,要他去說。但當然他會把中間,我所使用的強烈的字眼和內容,都隱去不說。

爭執不是正確的描述。應該是說,我對我媽不滿,我覺得她剝奪了我的財物的同時,也把我的自尊踐踏在地。

這樣說又太多形容詞。

Sufi
要我直白去說,去爭取,是她的就是她的。是我的就是我的。我可以不想給她。(可以嗎?我好猶豫。我竟然和自己的媽媽計較起來?這是對的嗎?)

來到重點了:Sufi說:要嘛妳去跟她要。(我搖頭,算了,她給不了)要嘛妳就算了。媽媽不能給妳支持,妳要自己長出力量。否則妳的孩子誰來支持他?

至此,我終於懂了這個「媽媽」的功課是什麼:不是要我去哭喊媽媽不愛我。是要認清:不是每個媽媽都能成為母親。母親能承接所有的孩子的好壞情緒。媽媽就是媽媽,她有她的侷限。

我想要成為母親,不過我現在得先從當媽媽開始,和孩子建立信任和連結。如果我能通過所有的測試,不崩潰,不逃走,到那時,我才是一位真正的母親。







2019年12月7日 星期六

十年:那些我記得的人和事

最近常有朋友來找我晤談,不是很正式的那種,也不涉及金錢,畢竟都是很多年很多年的老朋友了。而這些時候,總會讓我升起一種感恩之情,瞬間回想起過去這十年,尤其是前面那幾年最痛苦、最低潮的時候,曾經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那些人。「如果妳是個敏感的人,要感謝那些痛苦的時候。它們幫助妳在日後對於別人的苦難可以比較容易感同身受。」

我永遠記得:那個在高鐵站崩潰的聖誕夜。那天是我的探視日,但我甚至連走出車站都沒有,就被拒絕見面了(並且從那天開始,再也沒有探視這件事)。我只記得我坐在車站的椅子上裡哭了好久,左營站裡頭半開放的空間,飛來很多的麻雀,天色漸漸暗了。我坐了某班車又回頭,我站在車廂中間打電話給V,那個時候我才知道「啊今天是聖誕夜呀」,電話那頭同學們都回去三合院聚餐,熱絡的邀請我過去。我當然無法過去,我的世界已經自動裂解滑開,在每一次和人群接觸時。


然後神奇的是,第二天我接到D的電話,我跟他那時其實很不熟。完全沒有什麼私交。他打來有點尷尬的聊著聊著,我一直在思索他到底想說啥?突然懂了,原來他在昨天的趴替上,輾轉聽到我和V的談話吧:「你是不是打來看看我還有沒有活著?」「嘿呀」然後D就立馬開車來了。陪我拉低賽一整天。這個朋友就被我永遠記著。過了幾年,換他失戀,哭得超慘。終於換我去陪他。挺好挺好。

第三天,來的是W。我的同學,不能說不熟。但以往我們的談話都是在談:哪個片子很屌,或者如何用便宜的器材,達到最佳拍攝效果這一類。從來不涉及私事。那天應該也是個如常的談話,但我知道他也是大老遠來看看我有沒有正常呼吸。

我記得,我領著他穿越客廳和二樓,來到三樓的房間。我住在一棟四層樓的透天,所有有孩子生活影子的房間都只能穿越,無法停留。我當然啥都沒說,他卻走的毛骨悚然:「太可怕了,這...簡直是鬼屋。妳住在情感的廢墟裡...」那時我把生活所需全搬到三樓房間內,「靠!這是金基德的電影場景嘛!」我不過是住小套房,他說的是在房間裡“搭帳棚”,導演開槍殺死自己那部,果然是文青。精準。


之後,時間就開始進入緩慢的滯留不動了。
我在那當中不再關心外在世界的歲月如梭,一關一關的面對自己、有時卡住、慢慢也會剝落。孩子活在我碰不到的世界,迅速長大。完全是星際效應裡頭的父親的處境。你懊悔你哭泣你恨死自己或者某人…..通通都沒有用,那裡有個無法跨越的巨大時空。
把自己冰凍起來,會是一個好主意。又或者,找到蟲洞。在他們還沒太老的時候,來得及見上ㄧ面。


然後我在某次拍攝,遇到一位兒童諮商師。他說:「去做媽媽該做的事。」然後是L律師,在我以為我已經失去出現的資格時,她說:「他們在等妳?妳還要糾結多久?」

於是我開始查學校的校慶和運動會,校園開放的時間。
事情當然不會輕鬆順利。我記得每個時期陪我去找孩子的姊姊妹妹們(其實都是妹妹)Y.C.和海倫。在我每一次失去勇氣時,在馬路邊爆哭時,靜靜的陪在一旁。
還有陪我尋找咖啡廳,埋伏一整個晚上,猜想孩子「可能」會出現,最後無功而返的猴


查爾斯告訴我:「不管怎樣痛苦不堪被拒絕、被恨,都要堅持找到出現的方式。絕對不可消失」

素昧平說要來幫忙種田的星,跟我分享他的叛逆故事,他的家庭健全:「但不知為何就是要惹怒爸媽,尤其是媽媽,為我留了很多淚,但我都知道喔。」

還有原本只是臉友的Cain:「黑暗只是光的不在。我再說一次:黑暗只是光的不在。」用力要把光照進我那灰灰撲撲的冰室裡。

最後一次,是催眠工作坊。「Don’t say SORRY!」「可是他們一直說我為何不道歉….Dr.W.L.打斷我:「Don’t say SORRY!」「有一天你們會再碰面。他們長大了。他們用自己的方式面對這個世界。記得欣賞他們的美好和勇敢。給他們讚賞」我是清醒的,但我接受這個如催眠般的話語,深深的記著。
至此,我大概就修補好了自己。後面這幾年就是更細膩深入的剝除和觀照自己。






大概一週前,孩子突然跟我說:「妳那時說大人吵架不會只有一個人錯,那時不能理解,我現在覺得這句話好有道理」一塊磚頭掉落那樣,某道看不見的牆,開始崩塌。

第二天醒來,我宛如重生:反覆看著他寫的訊息,一遍又一遍。至此,淚水才開始緩緩滑落:我從來不敢期待會有這一天,被理解。一直只希望他們過得好,如果誤解我會讓他們的生存處境容易一點,那就那樣沒關係。
不過事實當然沒有那麼容易,對我,對他們,都是。

這件事,我只敢跟一個人說。我還是害怕的,害怕某種看不見的惡意尾隨而至。這些年,我生活的重要準則是:不要被恐懼打倒。但是在這件事上,我不想大意。

記下這些。
我想說的是:我們隨時都是被某個其他人接著的。有一天,我們也可以接住其他人。


交疊

人生一趟,已經走了快一半。 從山上回來的路上,終於和阿尼聊起去年此時離世的朋友ilya: 曾經那麼用力跟我說很多我聽不懂的話。以一種我懂的口吻,很詭異的說了又說。當時覺得啥都不懂,他卻說只有我懂?!妳都懂的都懂的。當時隱約覺得「有一天就會懂」,此刻才知...